第六十章 阿俊
好疼啊。
浑身火辣辣地疼。
阿俊蜷缩在床上，身上的伤口，一道一道，提醒他还活在这个无情的世界。
逼仄的空间，只够放下一张床和一张桌子，桌上许久未动的冷饭散发出馊味儿。
抬头就能看见熟悉的天花板。
也是在这样似曾相识的场景。
他的父亲被发配到底层世界。
那一年，阿俊8岁。
母亲像丢了魂，几天没有下地。
几天前做的饭还摆在桌子上。
阿俊饿极了，想吃一口剩饭。
却被突然从床上跳下来的娘夺走。
“那是留给你爹的，他等着回家吃饭呢！”娘的双眼瞪得滚圆，脑门上的青筋一跳一跳地，她揪着阿俊的领口大喊着。
阿俊永远都忘不了那扭曲的表情。
活像一个恶鬼。
后来饭里长出了虫子，爹也没有回来。
那段日子他不知道是怎么过来的。
幸好隆元大人宽宏，给他们母子当年免了许多例税。
阿俊也知道母亲的难处，变得十分乖巧，也十分卖力干活。
生活还算过得去。
可是自从爹走之后，娘不但没有从打击中走出来，而且精神状况越来越差。
于是阿俊更加努力，想讨娘的欢心。
可是娘总是消失一段时间，再回到家里发呆。
再也无心种植。
在12岁那年，他一个人就已经可以承担所有的农活。
终于可以替她分忧了。
阿俊高兴地跑回家，把这个好消息告诉她。
那天母亲很高兴，破天荒地做了三个菜。
阿俊觉得自己的母亲又回来了。
这个家还会好的。
结果第二天，摆在他面前的是已经冷了的尸体。
母亲吊死了。
……
阿俊不信命。
万物本就是不平等的。
可是，通过努力就可以改变命运不是吗？
重复的劳作他不觉得辛苦，因为只有付出汗水才会有收获。
他相信，人生的意外总是少数，大多数时间老天爷还是会给予努力的人多一点回报。
即使人生是灰暗的，也总会有一点点光。
爹和娘死之后，柳妹就是他的光。
除了每日打理果园，阿俊终于看到了他不一样的生活。
他的未来，都在那果园边，阳光斜射下来的俏丽身影里了。
他再也不是面对着娘的疯癫，蜷缩在角落里瑟瑟发抖的小孩子。
阿俊的个子就像沙漠胡杨遇到了水分，疯狂生长。
与柳妹相识相知的这几年，阿俊已经长成一个挺拔的少年。
每一滴汗水都是值得的。
他像是不知道疲倦的机器，尽可能去扩大种植面积，收获更多的果实。
因为除去交了例税过后的劳动成果，是可以换各种日常用品和钱的。
阿俊想给柳妹一个家。
也是给自己一个家。
……
命运又跟阿俊开了一个玩笑。
这次它夺走了柳妹。
她的爹娘不同意柳妹嫁给阿俊。
第一次上门的阿俊被柳妹的爹娘赶了出来。
“想娶我们家柳妹，下辈子吧！穷光蛋！”
连精心包装聘礼也被一并扔在门外。
露出里面廉价的内容。
还好柳妹的心与阿俊是一起的。
她与阿俊商量在武选的前夕逃走。
逃到一个谁也找不到的村落。
重新开始生活。
后来，逃出果宝村的二人才发现世界并没有他们想象的那么简单。
刚路过南7区的时候，便因为没有合法的区域流动证明被当地的村长抓住。
村长联网一查，就发现了二人是南4区的原住民。
就这样，阿俊和柳妹被扭送到了隆元的手里。
私奔在果宝村可是个大事。
隆元按照祖上的惯例，叫来了全村的人。
台子下面的人群中就有柳妹的爹娘。
看见她和自己被五花大绑。
柳妹的娘直接晕了过去。
是被气晕的。
柳妹她爹嫌丢人，带着他娘灰溜溜走了，不再看台上一眼。
阿俊的回忆里只剩下疼。
他承认了一切。
是他鬼迷心窍，通过花言巧语勾引柳妹，把她骗走。
他不忍心看柳妹继续受刑。
柳妹受了鞭刑，说是是是，都是自己被阿俊勾引，才一时糊涂。
他不记得柳妹什么时候被人从台子上带下去的。
台上只剩他一个人。
鞭子一下一下打在肉里，成为一场无声的表演。
直到他昏死过去。
醒过来的时候，已经被人抬到了家里。
那个空空如也的地方。
终于又一次变成一个人了。
……
阿俊十分口渴。
满屋子也没有找到水。
水缸里已经见底了。
水井离家很远。
翻遍了整个家，只在后院找到一缸已经变质的水果。
散发出一股腐烂的味道。
果子已经瘫软，褐色的汁液流得到处都是。
“呵呵，还真是好东西。”
阿俊也不管不顾，找来一个空碗，舀了上层比较清的汁液喝下去。
喉咙似火一样灼烧。
一直延伸到胃里。
果宝村的人都知道腐烂的水果是不能吃的，尤其是腐败后产生的浓水。
需要上交给例税司处理。
“这就是毒药的味道吗？”阿俊苦笑。
酸涩的味道中带着点水果的甜。
喝上去有些晕。
要不这辈子就这样算了吧……
阿俊一碗接着一碗，很快那缸腐烂的水果就少了三分之一。
视线变得模糊，阿俊试图扶着墙站起来，可是胃部开始翻江倒海。
“呕……”
他没有站住，跌倒在地上。
脑袋已经开始不清醒。
意识在脱离大脑。
他仿佛看见了自己爹娘在向着他招手。
柳妹一身红衣，向着他跑来。
要他娶自己过门。
肯定是毒药发作了，阿俊反倒有一丝安心。
“终于解脱了……”他喃喃道。
……
再醒过来的时候，已经是第二天中午。
昨天的感觉很奇妙。
阿俊以为自己必死无疑。
可是，那些毒水好像没什么毒性。
只是后劲有些大。
阿俊觉得头无比地疼，好像要裂开一样。
比昨天更渴了。
他强忍着疼，去打水。
既然老天爷不想让他死，那就活下去吧。
倒不如说阿俊还有点享受昨天那种灵魂脱离身体的感觉。
反正已经没有在乎的人了。
就一直在自己的梦里吧。
梦里什么都有。
于是，阿俊晚上去果园里摘了果子，白天就在家中酿毒水。
等待腐化后的水果渗出了足够的汁液，便都喝下去。
如此反复。
再也不用担心例税了。
无论是被发配到底层世界，还是就这样草草结束自己的人生。
都无所谓了。
他不知道自己还能活几天。
也许是毒液的量还不够。
他贪恋整个人眩晕之后那些清冷的梦。
因为梦里有他再也见不到的人。
……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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